我发现自己好像很难睡醒。
五感似乎总有一部分缺失:专注于画面,世界便寂静无声;凝神于声音,我的想象则同现实大相径庭。
我将这归结于经验的缺失,同时也感谢自己保留着做梦的能力。
脑海中的记忆是一帧帧的蒙太奇。秋雨和翻动书页的声音杂糅,宿舍门和自行车的动静无法分辨,晾衣服甩水时我看见海豚游入海,水壶烧开了火车也跟着轰鸣。落叶、缆车和繁星,都融化在正在削皮的苹果里。
我的录音机里有各种记录下的声音——键盘的敲击,煮沸的水,翻动的抽屉,被急急带上的门,还有令人安心的夜晚的宁静。如果生活不只是文字,当我用声音叙事,真实和梦的边界也不再明晰。
我经常清醒地意识到,我在做梦。因为梦和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我便把做梦也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梦里我仍对生活充满质疑:吃了吗?吃什么?
很遗憾的是,醒了之后我便开始质疑梦里的自己。
午饭总是用一整个上午的空闲来推敲,回答被不断地否定与重构,直到我吃上饭的前一刻仍未定论。我将吃饭视为头等大事,于是连走神都飘着冬夜里烤红薯的香气。
最清醒的时候,我把自己藏在影子里。
我习惯于慢一拍地反应,以第三视角旁观着事情的发生,却也奇异地保留了一份主角感,好像我同时是导演、演员和观众;我做不到完全的课题分离,但也愿意将一切看做礼物,系上飘带好好收藏。
我习惯待在能看见户外阳光的室内,习惯盯着映进来的半壁斑驳光影发呆,描绘窗外树枝的形状,指尖摩挲书页猜测树叶落下的声音。
可梦里的窗外明明是夏天。
清醒的人对梦境充满质疑又照单全收,安静地站在梦与现实的边界,倏地多了几分走钢丝般的乐趣,脚步声淹没在人声鼎沸里。
我在怀念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分明日落在我眼里也变成了一场延时摄影。
我的相机替我保留着记忆:突然被勾起的馋虫,千层蛋糕、草莓糖葫芦、酸奶和果冻;没有做完的事,高数作业、拼贴诗、给不认识的小孩的信;莫名其妙的剪影,困意迷蒙拍下的几十张什么都不是的夜色、透过污渍糊住的窗难以分辨的一朵花,还有早上醒来看见,分开我和现实的盈满水雾的玻璃。
我小心的触上去,戳破未完结的梦,看见楼下自行车碌碌掠过的声音,后知后觉般的体会到凉意。
窗外已是冬天。
而我仍未找到梦的暂停键。
于是,我用清醒的时间记录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