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天,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落下雨来。
这雨来得极轻,像是从云的呼吸中缓缓落下,一丝丝,一缕缕,缠缠绵绵地飘落在江南大学的樱花林上。花尚未开,枝头只是鼓起一个个圆润的花苞,像无数只轻轻蜷着身的小兽,睡在灰蓝色的梦里,不肯醒。
校园忘记了说话,图书馆前的长阶沉默不语,教学楼的窗也不响。连风都停了,只剩雨,轻轻拍打着湖水、走廊、屋檐,还有那一树一树即将盛开的静寂。
南门旁的樱花大道湿了一整条,路上积着水,镜子一样照出倒悬的树影和一朵朵还未露面的春意。有人撑伞从路上走过,伞骨震着雨声,脚步悄然,像怕惊动什么似的。那雨落在伞上,是一种极细的乐声——仿佛某种失传的琴,隔着空气弹奏初春的冥想。
灰色的天幕低低垂着,把整个校园拉进一个昏昏欲睡的梦里。湖边的垂柳刚抽出嫩芽,一滴水悬在叶尖,迟迟不肯落下。远处楼沉在雾里,像是千年以前遗落的剪影,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立着。有一只猫从花坛边慢慢走过,尖瘦的尾巴因得到微凉雨水而翘颤。阶下,一片红叶香樟悄然下坠,它的肩头微微耸动,毛发拂着阑干的石棱发出泠泠轻响,疑惑是它的灵魂那么无声地坠入春雨里去了。
雨下得更密了,整个世界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被谁悄悄在画纸上洒了一碗清水。线条开始模糊,边界消失,一切都变得柔软而含混。光与影、人与树、花与梦,都在这场雨里融成一种无声的缓慢,是一种极细腻的等待。
雨停在黎明前。那是极浅极浅的一抹青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像晨神刚睁开的眼。校园还是安静的,只有水珠从树枝上悄悄滴落,击打地面时发出一点极清脆的声响,如一枚银钉落进静夜。空气变了。带着被洗净之后的清凉,混着泥土的气息和植物苏醒的气息。风也终于吹了一点点,像谁在耳边呼了一口气。
樱花还未开,但它的颜色已经浮出枝头。那些花苞被雨水泡过,鼓胀欲裂,表面像是拢了一层温柔的雾光。你若走近看,会发现它们已经微微泛粉,像是某种情绪在体内滚动,快要冲破沉默的壳。
草地更绿了,水洼里漂着刚落下的细叶。阳光从云缝里挤出来,照在教学楼前的白墙上,水珠反出碎碎的光,似旧电影里落在银幕上的斑点。
行人背后是一排未开的樱树,树影斜斜投在地上,一首未完成的诗待人续写。偶有风过,枝头轻轻一抖,凝成玲珑的粒,圆的光亮,静静的、不可重拾的坠下,宛若谁不小心触碰了一个正在梦中的词句。
整个世界也屏住了呼吸。
它知道,明天或是后天,那些花就会一齐盛放。
一朵,一朵,一树,一树……
如霞,如雪,如春天的低语,终于要被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