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北方小城的我之前从未见过玉兰花，只隐约在汪曾祺的散文里读到过，后来才知道他写的那种芬芳可怜的木本植物是白兰花，并不是玉兰。妈妈曾在南方短暂待过，对我描述过它，也因时隔久远难以讲得清楚了。只知道那是开在高高的树上，花朵硕大，异香阵阵的南国花朵。
我真正见识玉兰花还是在来江南大学读书以后。无锡的早春，下过一点点雨，晨雾氤氲，天色灰蒙蒙的，一股奇异的香气随风飘散。不，不是随着风，是这种香气托着气流盘旋升起，直扑人的脸面。这种香气陌生又熟悉。说它陌生，你可曾闻过月亮在晨曦中融化的香味，可曾嗅过天庭里的的琼花；说他熟悉，你是否记得随着树叶的影子进入梦乡的母亲的摇篮曲，是否不忘童年里吃过的第一颗糖。这就是玉兰花的香。
循着花香向上望去，只见足足有几层楼高的大树上，满满的全是颜色，全是些芬芳，全是料峭春寒里的美丽花朵。玉兰花花朵硕大，有我巴掌那么大，颜色有白、粉、玫红几种。它的花瓣是不透明的，看上去很厚实，有韧性，从靠近花萼的地方到尖端，有着清晰的筋脉，这让它看起来像是雨林里大昆虫妖艳的翅膀。一重重翅膀聚集在枝头，簇拥着老树乌黑的枝干，飞过寒冷悲怆的冬天。这还是大树，小树更厉害。宿舍园区外面密植玉兰树，都只有我胳膊粗，乍看上去伶仃可怜，可就是这样纤细的生命，也会开出一树的花。它们的花瓣在枝头颤抖如鸟，连带着那柔枝也在抖动，仿佛承受不住那沉甸甸的美。这就是玉兰花的气势。
玉兰的颜色亦是相当可喜。它白，不是雪一般白，是清雅的白玉色，带着一点点绿，皎如皓月出云，如姮娥离宫。那种白，是婴儿一尘不染的心地，是陪女人走完一生的玉手镯。它粉，粉是被冲淡了的红，是尚有余温的爱，是纵然回望一生尽是羞耻之事，因为有过你，也不枉费时光的含泪的温暖。人面花相映，指的就是这样的人面，这种颜色的花。还有玫红。事物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同于粉色的云淡风轻，玫红是笙歌，是纵情繁华热闹，不知身在梦中。玫红包裹之下的树，像是包裹着天边的云霭。玉兰有玉兰交织的色彩，这种炫丽的颜色不能不让我想起童年的虞美人，不过已经回不去了的。我在作文里常常描写虞美人，今天我在这里为玉兰花作歌，我知道这也将会回不去。这就是玉兰花的色彩。
彼其花落，清躯辗转尘埃下，搏来一笑是生涯。关于玉兰花是这样，关于一些人和事也是这样，即使你知道春天总会过去，还是愿意为了她而挨过太漫长的三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