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喜欢在晚上踱步到楼下的花园,坐在石台上,听风声,虫鸣声,仰头看夜空,等待一架飞机从头上经过。墨色的夜幕里,飞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划出并不清晰的轨迹,而后慢慢隐没在黑夜中。每一次看飞机飞过,我的心里会漾起一点隐秘的快乐, 好像一个踏上旅程的人,充满对未知的期待。
那段时间里,我的生活中充斥着不同的人施加的压力,为了对抗这些压力,我在想象中策划了无数次逃离,而逃离的最佳工具,就是飞机。所以那时的我很喜欢飞机,想象一下,离地三万六千英尺,身处云端之中,扭头看到的是洁白绵软的云朵,有想在里面沉睡,不复醒来的冲动。你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但你不知道有怎么样的人和事会与你相遇,狭小的机舱里,有无限伸展的可能。
一架飞机,一次旅途,带给我们的是一个逃离生活中所有琐碎与繁忙的机会,所有未知都成为了美好的符号,就连危险也充满了诱惑。在旅途中,我们就像是终于逃脱牢笼的飞鸟,奋不顾身地飞向一切的新奇与冒险。在旅途中,所有生活中千篇一律的事物带给我们的疲乏都被卸下,在云层中,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所有可能。所有沿途的陌生风景,如此丰盛和纯粹,让每个不经意的一瞥都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喜悦。在异国他乡,一切都那么新鲜而富有生气。他乡的天空似乎比家乡的更广阔高远,流水似乎比家乡的流淌得更为欢快,连街边廉价的手工饰品似乎也有家乡所不能比的鲜艳色彩。旅行,是一边逃离,一边狂欢,而旅行中的日子,像身处云端,美好得像是幻觉。
可惜,再疯狂的旅程也会结束,从踏上归程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繁琐与厌倦又回到了生命中,旅行不过是一种浓缩的,短暂的生活,我们无法阻止它的结束。所以在旅程中,我们用尽全力地享受,尽可能地看更多的风景,留下更多的印记,好像只要彻夜狂欢,就可以无限期地推迟日出。我们像天黑时在外贪玩的小孩,惴惴不安又恋恋不舍,万般纠结,终于还是不得不踏上归程。没有人可以永远生活在云端,我们的双脚终究要回到地面,而那下降的过程中,充满了惶恐。
生活似乎陷入了一个循环怪圈,在日常的工作学习中我们兢兢业业朝九晚五,吝啬着生活的激情,而在旅途中,我们尽情放肆,把生活中沸腾的温度都献给了陌生的城市。也许这才是我们感觉到疲惫的原因。人对熟悉的事物总是会习惯性的忽视,你回到家径直走向沙发,打开电视,没有发现阳台上的盆栽鲜艳欲滴;你走在街上打着电话滔滔不绝,没有发现路灯黄色灯光下的阴影带着神秘的美感;你在电脑前手指如飞地敲打键盘,没有发现窗外阳光温暖而耀眼……我们总是在旅途中用心的关注风景,是因为想着身边的事物随时都在,下次再观赏也无妨,可惜这个下次永远不会到来。
如果我们可以公平一点,将对生活的热爱和激情分配地平均一些,对于旅行就不会有这样的偏执,而在旅行结束回到家之后,心里也会少一些惶恐。毕竟身边的人事才是我们需要认真经营的对象,所有这些让你厌倦一时的事物,都在源源不断地给你提供生活的动力。而每个旅行的人都知道,旅程中的事物再美好,终究只是萍水相逢,身边的事物再无趣,也是我们无法舍弃的珍贵,云端虽飘渺美好,但我们的力量是来自于地面,无依无靠地漂浮,终不能长久。那些熟悉的事物像是穿在身上的盔甲,沉重而必需,我们可以丢下它一时,却一定会再穿上它,保卫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