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县北大鄣山间一道谷，人称卧龙谷。时值盛夏，烈焰如火炙烤人的意志。遥见，连绵秀山青葱阴绿，都是清凉景色，顿时醒神。未入谷，先听轰隆水声。一股大水从谷口泄出。水流匆匆一波赶一波，激起雪白水花，如巨朵白菊，好看得紧。

我们一行人入谷，顺水上行。谷在群山间，依山蜿蜒，顺山势渐高渐陡。水流谷隙。隙随水宽，随山蜿蜒。水也顺山势一忽儿悬急，一忽儿平缓。悬急处浪拍巨石。巨石奇骏，水花如风云乱卷。平缓处水色清澈，平静似古镜鉴人。一潭浅水，小鱼儿似线，倏忽游过来，倏忽再游过去，倏忽又凝于水中，静若化石。细碎影子映在水里的石头上，飘渺如断烟。一行人走过去，都忽略了这浅潭，也忽略了这浅潭里的鱼儿。皆因潭浅鱼儿小吧。我这样想，独坐水边，看一会儿，想：这浅潭中的小鱼儿，只是这一注大水中极小的景儿。人于这山川万物间，又能是多大个景儿呢?

山上树木高大紧密，有鸟鸣唱。抬头观望，碎光斑驳处，似也有飞影儿，却不见鸟。叫人疑惑，这秀气空灵的大嶂山，飞鸟比别处的羞涩与腼腆。

越攀越高，风也越来得清爽。山径边，大簇细竹于风中摇曳，如开八音会，曲调清亮柔和。几只夏虫儿叽叽啾啾唱和。我说是蝉。同行的文隽说，不是蝉，是叫叫子。我就细听。夏虫儿唱法仿蝉，音调略低略细不及蝉高，却比蝉另多一种柔情。可叫叫子又是哪一种虫儿呢?文隽说了一通，我还是想不出它的样儿。不过，这叫声倒好听，水润柔婉似昆曲的调儿，一路伴我们唱。虽是这样，也知自己多情了。鸟虫儿的鸣唱之意，其实只在山水不在人。

又有一种大黑蝶约有平常惯见的两三只粉蝶大小，墨黑脊翅上几点玫瑰红点，美艳富态，追着我们，一路起舞，也算我们难得的艳遇了。她那一种翩翩舞姿，像是醉了酒的美人，风情万种。人说这美蝶，只能存活两三天。果然，应验一般，一只大黑蝶突然打个趔趄，从空中跌落。蝶须颤微微如哀弦，薄纱的轻翅似负了千斤重物。看如此美丽的生灵，经历那一种绝世的痛，如受酷刑。她艰难挣扎，反复扇翅，眼见气息越来越弱，是再难起飞的了。试着走过去，轻轻托住她一双黑翅，悠于空中。她竟然展翅飞起来，以那一双薄翅承受了生命之重，倏忽钻入山谷，不见了。生而为蝶，是美。生而为蝶，又飞舞于这奇山秀水间，当是大美了。

山崖小路中央，一条老藤根茎形似老龟，色如古钟，顽石般突出土来，行约两尺，又大蟒一般穿入土里，隔三五尺又钻出来，攀住一颗大树，蛇行远上，寻光去了。乍看，似一道烟尘，遥遥向上。惊叹之余感慨：唯有眼前山林之广博，才得这古藤的老。

我们行至半山，坐缆车再向上。缆车里方见山之青，谷之深，水之长。十多分钟后，出缆车，山顶已近。忽见对面一条珠光银链由山顶甩下，至山腰绳断珠散，溅落山涧。原是一道细长瀑布。一行人都照相，但山瀑那种超然洒脱之意境，总难入镜。导游小张指着尽在咫尺的山顶，说过山界就出婺源了。我们又看那山。山峦巍峨，山顶走线细腻如工笔画。早有两三只牛背宽的一股大水，由顶上轰隆隆滚下来，似云卷雨雾，倾盆而下，又是印象派的画风了。那一种形与意，更难言说。

我们本是来婺源，自然不能越那山界。独山鸟美蝶，不管这界，随心高飞越山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