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把爷爷接到城里住，爷爷硬是不同意，他肯定是舍不得那头牛的。
老人已是古稀之年，大半辈子都与农田打交道，牛自然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在老人壮年时，牛几乎是家里最重要的珍宝。一个农户家，能种几亩田，收获几担粮食，看看家里的人丁和牛就够了。所以在老人眼里，牛就是他的另一个儿女。
老人的壮年经历了“大跃进”和“文革”，他喜欢说那段时间的故事，大概苦难而辉煌的岁月给人的印象深刻分明吧。
那时候，家里的牛、猪等家禽是要交给生产大队的，否则就是留“资本主义尾巴”。爷爷不同意，“自己家的牛凭什么交公，没了牛，家里的田还怎么种，人还怎么活?”可捱到晚上，牛到底还是被牵走了。后来，政策改动了，牛回来了，爷爷高兴地牵着牛到处晃荡，踩伏了一些庄稼也不嚷牛，只是说是他们让牛生疏了庄稼。
我曾经看过犁田的场景，牛在前面低着头走，爷爷在后面扶着犁把跟着走，把一块一块的土地翻过来，露出诱人的棕色。爷爷的口令牛是听得懂的，叫停就停，说拐弯就拐弯。有人曾高度赞美耍杂技的人配合默契，我想说，老人与牛一起犁地才是真的默契，此间有自然之诗意，有岁月之深情。列宾有幅名画《托翁犁地》，描绘的是列夫·托尔斯泰犁地的场面，场景虽不同，可同样看得亲切。为什么?和谐与热爱。
那次回家，夕阳余辉照耀在牛的身上，牛耷拉着耳朵，不情愿又无奈地摇着头，赶不走蝇虫的叮咬。老人坐在走廊，享受着太阳辐射的微热，枯皮肤，白头发。他们都老了，或许他们还记得彼此，有点英雄惺惺相惜的味道。牛作为大功臣早已派不上用场了，可是它依旧与老人相伴。
锁在土地上的老人与牛，当然是分不开的，又何必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