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1947年春天,正值国内政局动荡不安,当时我就读于上海交通大学化工系。由于我是一个孤儿,生活困难,靠着奖学金勉强度日,学习之余,我就勤工俭学,做起了家教。大二的时候,同班同学唐嘉健看我勤奋朴实、上进好学,加之思想单纯,于是就介绍我到许广平先生家做家教。我当时对许先生还不是很了解,其实期间她经常到交大作报告的,但我不是每次都去,所以知道得不是很多。
记得第一次见面是个晴朗的下午,许先生家位于霞飞路(现在的淮海中路)霞飞坊。其时现于眼前的是一幢石库门房子,共三层;第一层为客室(即现在的客厅),二、三层为书房、卧房。许先生和我是在二楼见面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许先生本人。她穿着很朴素,讲话时语调温和,非常平易近人。交谈了一会儿后,许先生对我比较满意,于是约定第二天晚上6:00-8:00上课。
第二天晚上我如约到了许先生家,在一楼的客室里,见到了我当时的学生-鲁迅先生和许广平先生的独子周海婴。当时海婴大概17、18岁的样子,是名中学生。因为他的身体不是很好,偶尔会因病缺课,所以许先生就找一名家庭教师来辅导他学习。我主要是辅导海婴的数学、英语,有时也会讲讲其他科目的问题。
许先生家比较简朴,家里摆设不多。印象中大门的一侧有块写有“鲁迅文集出版社”的牌匾,一进门的左手边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放着《鲁迅文集》(1-20),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相关事宜。当时的许先生虽然很忙,但她还是很关心海婴的学习,常常问我一些他学习进展提情况,足见她对海婴教育的重视程度。
在许先生家做家教的日子是充实而快乐的。每天吃完晚饭,我骑车约15-20分钟后到许先生家去辅导海婴。当时家里有条小狗,开始每次见到我就汪汪汪叫个不停,后来慢慢见得多了,就不叫了。当时的海婴是个清秀而又聪明的青年,除了学习文化知识外,还喜欢听音乐。他有一台收音机,偶尔有点小毛病,他就自己动手拆拆修修,常常乐在其中。当时我宿舍有个物理系的同学,他经常教我一些收音机修理的知识,因此我对修理也比较喜欢,所以常和海婴切磋,相处很是融洽。后来海婴曾送给我三张唱片和一本英文版的《业余无线电手册》。
家教之余,每年的节日如中秋节、端午节等,许先生都会邀我和他们一起吃饭庆祝。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吃饭时,许先生炒了鸡蛋,那天她兴致很高,说“他们(国民党)不让我们吃,我们偏要吃”,她这种乐观自信,直面严峻人生的勇气深深地鼓舞了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1949年初。当时白色恐怖日益严重,国民党加紧了对进步民主人士的迫害。有一天,我按照惯例去许先生家,发现家人不在,工作人员将一封信交给了我,信的内容大概是表谢意之类的话,还有就是说他们走了,考虑到我经济困难,一时又找不到工作,就付了五个月的工资给我。看完信之后,我怔在原地,既留恋又感动。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过,漫漫长路,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见面道谢的机会?
许多年过去了,由于我的个性不喜与人交往,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系。但在我内心经常怀念他们以及那段逝去的岁月,报上有关他们的事情我都非常留意,认真阅读。许先生人品人格的伟大以及对青年一代的关心和照顾,已深深留在我的脑海里,成为记忆中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