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十个海子》创作于1989年3月14日凌晨，3月26日，伴随着火车的一声轰鸣，海子以一种世人难于接受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一生不变的坚持，带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梦想，一路放歌，直到天堂。
西川曾在《怀念》中说起，“这个渴望飞翔的人注定要死于大地，但是谁能肯定海子的死不是另一种飞翔；从而摆脱漫长的黑夜、根深蒂固的灵魂之苦，呼应黎明中弥赛亚洪亮的召唤？”是啊，海子最终选择了死亡，选择了坚守……他的死，是在继续另一种飞翔！
时隔二十余年，重读《春天，十个海子》，从中，不难看出诗人内心的苦痛挣扎与悲观绝望。它是一种告白，晦涩地传达出诗人决绝人世的信念与愿望；它是一段预言，预言世界的湮灭与复苏，也预言自己的不幸与结局；它是一曲悲歌、一首绝唱，骄傲地嘲讽、痴痴的低吟。然而，一句“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又将我们拉回到绝望的谷底。综观整首诗歌，意象分裂而破碎，思绪悲哀而断续，遍布不连贯的呓语和不祥的惊恐感，散发着一种彻底绝望的思绪。
海子对人生的彻底绝望可以通过两个意象和两组对比体现出来。
诗歌开始于一个想象：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言外之意便是现在的海子已死。这样，诗人就把自己放在了“已故者”的位置上，并以已故者的视角，勾勒出一幅幅热闹而凄凉的场面：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这个野蛮而悲伤的海子；春天，十个海子在低低地怒吼，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此处，出现了两组极为强烈的对比。其一是春天光明的景象与死亡的对比。春天代表着希望，而死亡往往与黑暗、绝望联系在一起。这种渴望中的绝望，让人无奈，也为整首诗歌定下了基调。其二是一个海子和十个海子的对比。十个复活的海子嘲笑已经死去的海子“野蛮而悲伤”，诘问他离开尘世、长久沉睡的原因，并质疑他死亡的价值。随后，他们劈开“这一个海子”，在尘土中飞奔而去，留下那份疼痛在大地弥漫。由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复活了的十个海子虽叫“海子”，但他们已经不是真正的海子了，他们代表着已经接受了世俗规则的“海子”，即芸芸众生，他们同样无法理解海子的内心。就连复活后的自己都对曾经活着的自己产生怀疑与反叛，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幸遭遇可见一斑--不被理解。对于这一点，诗人早已觉察，并产生了强烈的绝望感。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这一个”海子孤单而固执，不向往尘世的热闹，不理会光芒的围绕，坚守着自身的信仰，不被世俗所动摇。“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这一个”海子有难以抑制的死亡情结与乡村情结。此处的“乡村”可以直接理解为海子的故乡，然而它却是“空虚而寒冷”的，象征着农耕文明在工业文明挤压下不断衰落的现实，给人一种苍凉落寞之感，也表明了海子的精神栖息地被无情地践踏、掠夺，进一步增添了他对人生的绝望之感。
若“乡村”这一意象直接理解为海子的故乡，那么诗中最后一节的前半部分便不难理解。唯一较难理解的是“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一句中“大风”的意象。当然，“大风”可以简单的理解为自然界中的大风。但较为深入的理解是“大风”为人世间贫穷、诋毁、伤害、利用、背叛等人性之恶的代名词。这种风“无视黑夜和黎明”，占据了诗人全部的生命，使他看不到曙光，也不期待未来。“曙光”？有没有曙光对海子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幻灭、悲哀从每一个文字中蔓延开来，无边的绝望像黑夜一样笼罩了整首诗歌。由它所蕴含的情感以及作者的生活和生命立场看，海子已对人生彻底的绝望，他要去追求自己心中的“曙光”——天堂。
海子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极富传奇色彩，有人把他比作亚瑟王传奇中取圣杯的年轻战士，生而为死；也有人说，他的死，宣告了一个诗歌时代的终结；他是一个人、一种神话、一出悲剧……《春天，十个海子》是海子生命的绝唱，今天，我们见证十个真正的海子复活！
（邱桂兰）
【附】：
《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的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
它们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繁殖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刮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