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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君柏:乡间“学样”

发布日期:2016-02-22  来源:解放日报 首席记者:李晔  
资料来源 解放日报
【解放日报2月22日】元宵一过,新春正式结束。回乡,又轮回成300多天后的盼头。但乡愁仍被反复咀嚼,网络各大论坛上,返乡者对家乡变化有着相似的感触——
元宵一过,从传统意义上讲,新春正式结束。回乡,又轮回成300多天后的盼头。
但乡愁仍被反复咀嚼,尤其那些曾因发布回乡见闻而走红网络的人们。于江南大学法学院教授王君柏而言,去年7月他一篇《失落的乡村》的回乡散记意外达到千万级转发量。春节期间,他再度回到家乡做深入调查,见到了暑期未见到的新景象——
堵车、围校而居的陪读房、模仿城市的婚礼、手机支付……城市的关键词被复制到家乡,令他竟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继而他又发现,网络各大论坛上,返乡者对家乡变化有着相似的感触——
农村愈发接轨城市,无论内容,还是气质。
乡间“城市范”
王君柏大感意外,村里的车,陆续多起来,但凡45岁以下的中年人,都已有车或准备买车。大多是十万元以下的国产车,品牌和价格的攀比尚在其次,关键要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你若支支吾吾说自己没车,街坊邻居的眼光杀得你抬不起头。
王君柏在湖南某县的家乡并非个案,记者在微信所见全国各地返乡见闻中,几乎都提及了农村汽车保有量暴增的现象。路堵、抢车位,这些农村曾经的闻所未闻居然普遍发生,而从车子起步熄火、龟速爬行以及盲目并线等迹象中可判断,多是新车新驾驶员。似乎无人热衷运动步行,即便去500米开外的小卖部,也要开着车。在好面子的农村,有关“成功”、“有实力”的标准有些单一,车子是标准中万万不能被剔除的。但“充门面”也有代价,据王君柏介绍,村子里不乏还有大额欠款的,仍买车以壮门面。
况且车还是眼下农村婚嫁中约定俗成的“标配”。除车之外,娶妻的其他必要条件同样与时俱进。过去,女方家多要求男方在宅基地盖平房当婚房,后来升格为几层小洋楼,而今则至少在镇上有一套房。漂亮姑娘更要“端”着,男方在县城若没买房,连面都不见。
结婚程序也跟城里人学样。大年初三,王君柏老家村里人娶亲。新娘是甘肃人,娘家人还没赶来,新娘就在村里,不存在要把她从娘家接出来的需求。但仪式还得搞,怎么办?一大早,新娘从男方家里出发,去镇上一间化妆店。新郎家专门找土豪亲戚借了辆大奔,外加8辆跟车,浩浩荡荡将新娘再从化妆店接回家。这纯粹为接而接,王君柏表示难以理解。
他还发现,眼下农村结婚“流行送那种80元一只的氢气球,气球下有条幅,写着祝福的话和送礼者名字。如果送充气大拱门,那就更显气派了”。相比之下,幼时农村抬轿婚嫁的方式已罕见,唯一保留的是账房先生,坐在那儿,一一记下各家送的礼金数额。
年轻的“二代农民工”,终是淡薄了父辈、祖父辈们那份对土地的深情,但“二代”们自小在电视中所接触到的城市五光十色,深深烙印心中,关于各种“城市范”的形似乃至神似,是他们的孜孜以求。然而王君柏忍不住要联想钱钟书《围城》中对小城摩登姑娘的描述,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
镇里圈地建房,鼓励在外打工者都回来买一套。如此,农民在镇上有房有面子,镇政府也有钱进账,此谓双赢。还有城市才有的“陪读房”,这几年大量出现在县和镇一级。随着农村教育资源的撤并,初、高中都集中在镇上县里。十几公里上学路,家长们不得不为娃在学校附近觅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则当陪读专业户。陪读间隙,再折返农家潦草照看农活。当然,镇上县里的房地产和消费倒是被拉动起来,这或许也是当地政府一片良苦用心。
新年冒虚火
然而农村也只在春节热闹一下。
城镇化车轮滚滚,1亿农民要进城落户,抵挡不了农村人口每年“净流出”,也掩盖不了乡村“虚火”。
农村人口被撕裂的伤口一年比一年大了。以往留守的是“603861部队”(指老人、妇女、儿童),而今不少妇女儿童也跟着进城,或住镇上县里;还走得动的老人,担负起陪读之责。只有走不动的老人,守着乡村,孤独怀念着当年分产到户的兴奋劲,再嗟叹自己辛勤耕耘却又后继乏人的田地,因弃耕而被繁茂的树木及野猪侵占蹂躏。
村到乡,乡到镇,镇到县,县到市,市到省城,省城再到“北上广”,人们对于“中心”,大多都是膜拜的。每当财富等级上升一个层次,便往上一层“中心”迁移。对于靠劳动积累财富的普通人而言,现下最紧要,已不是用一代人的钱在村里盖房,而是举老少几代人之积蓄,到镇上、县上盖楼买房。农民们便这般,用自己的微薄积累,浇灌着“中心”建设。而且,寒酸不露馅——为省成本,农民造房用的多是空心砖,好在只要不地震,还是很能撑面子的。潮流之下,承包建筑的小老板陡然增多。大多是没有任何资质,凭着小聪明和胆子大就干起来了。其实农村也未必强调资质,只不过现在风气变了,过去至少是师父带徒弟,如今只要有点资源,似乎人人能做。
乡村对于“中心”的贡献,是以农村直接、间接物质财富的流失为代价的。王君柏讲了个真实的故事:村里一位平时很抠门的老乡,以会算计而出名。他养了七八头猪,年底卖猪时,他和猪贩子约定,就估计一个重量。猪贩子当然乐意,因为常年贩猪,对重量的估计是不会吃亏的。于是双方反复协商后以一个约定的重量成交。然而老乡的妻子觉得上当了,便与丈夫吵嘴。丈夫追到收购点与猪贩子理论。猪贩子就严肃告知,要重新称重可以,但多退少补。殊不知,在称重时,是有各种窍门的,趁人多眼杂,活猪又挣扎撕咬,做手脚是极容易的,况且老乡是只身前往,眼睛更是不够用。毫无意外,称重结果比估计的还要少,于是老乡只得乖乖再奉上400元钞票。王君柏听完这故事,不由悲凉:农村资源所剩无多,却还要遭中间商盘剥。
而“中心”辐射周边的服务性功能,竟然很大程度体现在麻将桌上。一个小镇,不足2000户人家,麻将馆超过150家。无论输赢,麻将馆靠“抽水”生财。有做小生意赚了一两万元利润的,坐到麻将桌上,很快就输光了。向麻将馆赊账数万元的也不在少数。县城宾馆里,房间大多都设麻将桌。
“中心”如同磁场,周边日益凋敝。在一些论坛上,各地返乡青年吐槽较多的是农村环境污染。农村所谓的垃圾处理,多是把垃圾丢入一大坑内,坑填满后,再找下一个。而写过“回乡见闻17篇”的证券分析师阿亮,则对生活在山西晋中某县的奶奶十分忧心。他告诉记者,农村自来水是定时供应的,奶奶为取水方便,掘井70余米深,终于打出了水。“但听说,打得再深也不靠谱。农村各类或大或小的工厂作坊,其生产过程中的污废水、镀锌和酸洗废水,都不往明渠排,而是挖井直接灌地下。村民自己的生活废水,也多是再掘一井直排……”
被放任的故乡,当老一代逐渐消逝,“东南飞”的中青年们还能有多少眷恋呢?他们多在各级“中心”买了房,老家的坟头,也难得有人来烧炷香了。乡村的道德再不如过去般淳朴,以往靠熟人社会所维系的信用渐渐崩塌,甚至有部分年轻人,利用农村过去静止社会的信用规则,进行“一次性出卖变现”。王君柏表示,他自己也碰到过被借钱的尴尬,有家乡的朋友,在外打工期间,直接打电话要求借钱,又非解决什么燃眉之急,但开口就是上万元。借钱者明明与王君柏近在1小时车程之内,也不愿意上门,要求直接打到银行账户上去。显然,这是以信用套现。有些借到钱后就换了手机号,再也寻他不着。
这仿佛是与故土最无情的告别——趁着乡村从静止向流动转型期的空子,刀口舔血,再洒脱地与家乡相忘于江湖。亦新亦旧之际,若年轻人对家乡只有利用之意,无积极建设之心,终归加速乡村衰落。
有质量的留守
在费孝通《江村经济》中的“江村原型”吴江开弦弓村,忠实记录开弦弓村变迁和费老江村行的“农民教授”姚富坤,其优越感由内而外。城乡差异,在他所在的苏南几乎填平。小孩上学,就到庙港社区,车程几分钟;看病,村里有诊所;去商店、图书馆、篮球场,几步路的事;高清、宽带线家家入户,空巢和留守儿童现象极少。
然而浩大中国,正如英国学者托尼所言:上海周边(农村)不过是中国的一条“绣花边”,切不能将这“绣花边”就当成中国全部。王君柏曾组织学生调研全国9省,发现由于缺乏大城市的辐射和反哺,中国内地大部分农村衰败严重,“越远离经济中心,衰落程度越是迅速、决绝、彻底”。
于是便分出乡愁派和理性派。理性派多以经济学者为主,认为农村空心化是农民“用脚投票”的结果,要使城乡居民收入相当,就需减少农业人口;乡愁派只想留住诗意,就如证券分析师阿亮那般,始终记得幼时每年暑假,男人们举着镰刀,弯腰割麦,全情投入。夕阳下,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坐在村口,大碗吃饭,大声谈笑。流汗、劳动、丰收,图景朴素而迷人。
王君柏却是介于理性与乡愁间的务实者。他的观点是,既不能因为城镇化的目标正确就无视过程痛苦,更不可因乡愁温馨浪漫,就模糊了远望的视野。“也就是说,进城者和留守农村的人各安其位,而非徘徊于城乡间,以致彷徨无所归。进城者应积极融入;留守者充分利用各种资源,追求有质量的留守。”
留守的质量取决于各类资源。基础设施、教育、医疗等资源分配上还有赖于政策助力。农村很弱势:发达地区的农村,多采用合作社的方式与中间商或企业抗衡,若对方故意压低收购价,合作社其他所有成员的农产品也一律不卖,孤单的手指握成了拳头。
而在偏远农村,基层组织涣散,往往无法应对市场大潮。在各自为家、无人统筹整体发展的情况下,村子就如一盘散沙,难以产生真正乐于思考的村民领袖。但中国讲究“桑梓情结”,在乎立功、立言、立德“三不朽”。王君柏说:“在我看来,国家应设法让那些有想法、懂农村的人,超越个人利益,在农村找到施展空间。”
令王君柏最有触动的是解甲归田的南昌原市长李豆罗。李豆罗从农民到市长用了40年,但从市长到农民只用了4小时。退休前最后一次参加人大闭幕会,上午作完报告,李豆罗深鞠一躬后匆匆离开,当天下午便和老伴回到了故乡江西进贤西湖李家。几年来,按照他“先村容,后文化,再产业”的建设步骤,西湖李家“房子修了一遍,道路铺了一遍,山塘水库挖了一遍,荒山绿了一遍,旱地整了一遍”。最愁是没钱、没人做事,于是他见人讨钱,没钱赊账,有钱大干。对于自己的田园梦,他乐此不疲,“白天抓进度,晚上抓调度,睡觉想思路,起来找出路”。有一条心里最清楚,农村得像农村,没文化的农村没前途。
被稀释了人气和资源的农村更没前途。人因资源而聚,人聚则滋养乡村。留守者在农村收获了生命力与人情味,而他们有尊严的留守,又增添了故乡的荣耀。
补上这块短板,乡愁仍有盼头。
(感谢江南大学法学院王君柏教授提供翔实调研素材)

本文章来源于:解放日报:http://newspaper.jfdaily.com/jfrb/html/2016-02/22/node_2.htm
原文链接:http://newspaper.jfdaily.com/jfrb/html/2016-02/22/content_173861.htm
阅读( (编辑:古林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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