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下旬,我有机会重返母校。我特意去了当年的实验室,自己曾经度过许多个不眠之夜的地方。时过境迁,实验室已经面目全非,而我也已从青春到花甲。从西安到南京再到无锡,40多年光阴流淌而过。站在江南大学江阴霞客湾校区的实验室窗前,看着地铁列车飞驰而过,窗户玻璃上隐约映出自己微白的鬓角。手机屏幕亮起,“老师,我顺利通过博士论文答辩并留校了。”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文字,我似乎看到了33 年前初登讲台的自己 —— 那时的我,又怎会想到,这三尺讲台竟会成为一生的星辰大海。而曾经相遇、相伴的一个个学生,就是那一颗颗璀璨的星星。
我想起了那个傲娇的学生小杨,在经历毕业设计课题一次次失败、尝试、再失败后,终于变得沉稳和踏实,在知道获评优秀毕设后兴奋得跳起。我想起了曾经带过的一个至善生小谭,一路顺利的他因一次严重受挫失去保研资格差点想退学,经过长时间的谈心疏导重新振作起来,毕业时专门跑来跟我说拿到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我还想起见面时总是低着头闷声不语的学生小孟。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辅导员带他来找我,说是毕业设计没有老师选他。这个痴迷游戏的学生5门课在重修,如何还有时间精力做毕业设计?我接受了这个学生后,给他量身定制了学习计划,盯着他上课情况,帮助他解决学习困难。到了期末,他奇迹般地通过了所有重修课程。然后我跟他约定了下一年的毕业设计,带他走进实验室看样机:“就做分拣机器人吧!”从画图纸开始,到运动学建模,再到控制系统设计,一步一步,连拖带拽,终于在12个月后顺利通过了毕业答辩。临别前,他在我的办公桌上留了张纸条:老师,是你给了我坚持的勇气,我今后不会再轻易放弃。这样的学生还有好几个,他们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成了毕业困难户。比如学生小朱,他因严重心理问题毕业设计做了3轮,我也陪着他做了3年,在终于扛过心理压力,完成毕业答辩的时候,看着他释怀的笑容,我倍感欣慰。还有毕业几个月后来找我的小彭,他辞掉了家乡的工作重返江南求职却处处碰壁。他流着泪问我,“老师,难道我真的很差吗?”“当然不是。”我对他说,“你要找到自己的闪光点。”我倾听他的述说,帮他梳理分析,树立信心。还联系了几家公司,给他找到面试机会,最后成功应聘。我想,老师应该是一束阳光,温暖学生,强大内心,帮助他们展开飞翔的翅膀。
从教30多年,我已经带过130多个硕博研究生。我觉得培养研究生,眼界、思维很重要。眼界是要明确自己的发展方向,思维是学会做事的方法。十年前曾有位研究生小林写小论文,初稿拿给我看时不知所云、一团混乱。“先找准问题,再谈解决方法。”我带他一段一段梳理思路,一遍遍修改论文。改到第12版时他泄气了,我给他打气:“科研是在黑暗里多走几步。”改到第15版时他突然领悟,“老师,我好像知道要怎么去做了。”第18次修改后论文被录用,他其后的课题工作也走上了正轨。他在学位论文致谢里写:“老师教会了我怎么去思考问题。”
多年来我们做过许多“接地气、做实物”的项目,比如上甄机器人、上下料机器人、复合材料3D打印机器人等。我带着学生走进生产车间,实地调研和分析研发需求,形成解决方案,在实验室完成样机的设计开发和调试,再到企业生产中试用。我们给钢帘线企业设计开发的机器人上下料系统,已在企业投入实际应用,并在行业内推广,推动了行业的技术进步。我们给食堂设计开发的打汤机器人,是学生小王的毕业设计作品,其后他在研究生课题中进一步研发了机器人关节模组,现在已经成为了创业企业的核心产品,实现了产业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几年,我们在具身智能机器人方向上,一方面鼓励学生紧跟前沿,勇于探索,在新算法、新模型上大胆创新实践,另一方面,从去年3月份开始,我带领研一学生组成攻关小组,研发双臂轮腿式人形机器人“艾德”。从一轮一轮的方案研讨,到一个一个零部件的设计选型,再到装配调试和样机迭代,6名硕博研究生4个月日夜奋战,这台身高1.7米、32个自由度的“钢铁侠”终于诞生。当“艾德”在世界物联网博览会上倒水浇花、搬运料箱,当企业对艾德情有独钟、探求合作,我想起这支年轻的队伍所经历的挫折与失败——科研从来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师生携手在黑暗中凿光。我想,老师应该是一束光,驱走黑暗,照亮前行的方向,帮助学生行得更稳,飞得更高。
前年暑假,毕业后分散在四面八方的学生有40多位返回了母校,给了我一个难忘的60寿礼。他们自己组织了参观实验室和汇报交流活动,在校园里留下了欢声笑语。他们大多已为人父母、成长为单位的骨干栋梁。看到他们,我心中充满了幸福与骄傲。
教育是一场温暖的遇见,也是一场漫长的守望。30多年里,我在学生身上看见无数种可能,也在他们的成长中遇见更好的自己。若有人问我的职业,我会说:“我是老师,是守着实验室灯光,等着看星星升起的人。”当“艾德”在车间迈出第一步,当小杨们带着梦想奔赴远方,我知道,这束名为“师者”的光,正在照亮更多人的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