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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向日葵

发布日期:2024-02-06  来源:党委宣传部、融媒体中心   文:朱维朝

从南京图书馆出来,若是想先去新华书店买书,再去新街口吃饭,是必然要经过玄武路隧道的。从解封到现在,我已经过了这条隧道不下三次。每次下楼梯的时候都能看到一张立在轮椅上的纸从中间的通道探出头。

纸上是求助信息,用红和蓝的水彩笔写着大字。内容大概是“病很重,帮帮我”一类的话。我在下楼梯,我知道待我走到中间通道看到这张纸后,转头就能看到一个枯坐的中年男人,身边是打印出来的求助板和捐款箱。他有时在,有时不在,我希望他不在。

男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油腻的头发泛着一点点白——我爸爸的头发46岁便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猜他的年龄应当是更小一点的,但是面相看起来老了许多。他的脸没有好好清洗过,棕黑色泛着癍,上面还有极深的沟壑。过去的三个周六里他一直穿着一套泛白黑夹克和黑裤子,棕色的、磨损很厉害的皮鞋。

他身体是健全的,动作也灵活。他锲而不舍地坐在这里,没有什么表情,一直沉默,从早到晚。早晨零散的行人,晚上热闹的人流,没有人看他一眼。我没有细看他得的什么病,他看起来应该是可以工作又失业了的。我是热闹人流中的一员,又不愿做他们的一员,我害怕他的出现,害怕他是一个骗子,期待着看到空了的椅子。

又是周六,中间通道的人格外多。没有人停留。我走近了那张纸,深呼吸,准备屏气走过去。余光看到了一抹陌生的红色,转头望过去,在那中年男人的怀里多了一个孩子。或许可以用“孩子”来称呼他。

红外套的孩子身躯极小,看起来像8岁左右的幼童,但是面相又似15、16岁少年。他上半身僵硬地窝在中年男人的怀里,下半身瘫在地上。他长着这样畸形而僵硬的身体,从脚到头都像是不能动。他的脸刻印着斜嘴的笑容,留下了同那中年男人一样的沟壑。

我不忍去看他的腿。

三年前我的左脚上过夹板,包裹着棉布无法动弹。小碎骨头在脚里作孽,触地便会疼痛钻心。我因为这只脚从双拐过渡到老人拐拄了两年,做了个瘸子。但是这个红外套的孩子,他的两条腿僵硬地外扩成〇型,带着包全腿的夹板,就这样承着他的身体,就这样瘫坐在地上,就这样还能把笑容烙在脸上。他头靠着中年男人的胸膛,双手无力地垂下,犹如提线木偶。

生病的不是中年男人,是这个孩子。这孩子应该是有什么神经系统的疾病。我小时候多动症,会无法控制地去挤眼睛,这孩子会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他的腿部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血管或骨头出了问题,全身乏力似瘫痪。平时应该是不方便出门,这次病情可能有所好转,被父亲带出门求助。

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捐款箱里的钱多了许多。大都是崭新干净的新版纸币,找不到折痕,面额在10到50不等,整整齐齐码在捐款箱里。让人感觉这中年男人仿佛售卖着这些新纸币一样。旁边求助板上的纸币杂乱些,在中年男人够不着的地方堆成了小山。小山旁边的轮椅上放了个微信收款码,孩子的脖子上也挂着一个。

我过去默默扫码付了30块钱。他们转过身朝我笑,那中年男人咧着嘴连连点头,他的孩子依旧斜嘴笑着,不过身体被中年男人掉了个头朝向我。我想问很多,但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那孩子的笑,我不敢说话,离开了。我上了一小段楼梯,借着楼梯口做掩体,悄悄地看他们。

那男人看我走远,从兜里摸出手机举到孩子面前一起看。他一直在上滑,看着有点开心,右手不断地抚摸着他的孩子。他马上切换了屏幕内容,脸上又严肃起来,把手机拿起来不再给孩子看了。那孩子似是想再看,蠕动着朝那个方向挪了挪。中年男人轻轻拍了拍他,把他的身子转了过去,这下孩子彻底看不到了。

中年男人俯下身去理他的纸币。他一手抱着孩子,侧过身,另一手伸进捐款箱里摆了两下便直起身,然后再重复这个动作。他是两张两张理的,捐款箱不小,他重复着摆身的动作从左到右,最后理了理旁边付款码。做完这些,他又回到了抱着孩子沉默的动作。他可能已经坐了一整天,腰身僵硬。

人流走了上来,从这对父子的身边穿过,从驻留在楼梯上的我身边穿过。有队女孩子停在楼梯上要拍合照,又不知为何离开了。我沉默地望着沉默的人,他们没有其他的动作,我跟着人流离开了。

出了隧道我打开微信支付的信息,收款人名片上的id是“向日葵”。他的头像我有点印象,应该是东部战区总医院后面的大门。我在留言界面问他家孩子得了什么病,向日葵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复。

阅读( (编辑:朱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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