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无锡的时候,二十岁不到。时间是2002年秋天。我从淮南坐火车到无锡站下,站里正在装修,地上地下两层,忙碌热闹。我拖着箱子穿过站前广场,到公交站台,等来了一辆7字打头的公交车。因为是无人售票,每到一站,司机都会喊一句:“有啊无车?!”(有没有人下车?)
道路蜿蜒,车开了很久,路边已经能看到乡下屋舍,似乎往郊区走了。路窄,偶尔有大货车经过,车轮轧到碎石子,石子蹦得老高。终于,车停在一个门头边,到了我在无锡的落脚点——江南大学梅园校区。
作为安徽学子,千禧年初我对外界的了解有限。高考时,报志愿也受刻板印象影响,想去上海。因为上海离安徽近,又是大城市,那时候我们很少考虑北方城市。结果,上海没去成,录了江南大学。一看,无锡,211,行,走吧。
当时江南大学刚合并不久,在无锡有多个校区。梅园校区是无锡教育学院和东华大学无锡校区打通的,南北连在一块,特别狭长。我在的北区,本属于无锡教育学院。之所以叫梅园校区,可能跟荣氏家族的梅园有关。
无锡经常下雨,尤其梅雨季节。梅园校区靠山,常年云雾环绕,烟雨蒙蒙。不过,上了大学,我们的心情像阳光一样灿烂。到校后,几位同学很快联系上了。
我们淮南二中2002届在江南大学连我一共四个学生。一位在国贸系,一位在化工学院,还有一位在机械学院,我在教育学院。照当时的看法,他们的院系都比我“好”,毕竟化工是江大优势专业,国际贸易也很吃香。所幸我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班里同学关系融洽,大家按部就班地学习。
到无锡后一年,就爆发了震惊世界的非典。那段时光在我的记忆里已模糊,只记得学校封闭管理,进出较困难,但熬过一阵,大家都振作了,因为无锡从头到尾没有一例病例,人们更加坚信这里是风水宝地。
江南好,在无锡,自然少不了游玩。无锡本地也有许多值得去的地方,外地的同学来玩时,我和老乡们总带他们去鼋头渚畅游太湖,赏樱花林,去寄畅园、锡惠公园,告诉他们无锡出过阿炳,拉得一手二泉映月。我们也往周边城市走,去南京春游,到上海逛。
无锡吃的也多。我们会去学校后山摘杨梅,无锡的杨梅比别的地方的大。也常去河埒口吃大馄饨,在百盛附近的三凤桥门店买现做的酱排骨,学校食堂的肉面筋也很有特色。
无锡自古富庶。本地的学长学姐有些很富有,他们开车上学,手机换得勤,听说都有家族企业。毕业去向几乎“不愁”,对于未来的规划比我们都清晰多了。我们有时候还得出去打打工,做销售,或是去教在无锡的韩企员工汉语。
我跟几个老乡每到学期末,总面临一个难题:春运的火车票不好买。虽然临时列车增开,我们还得去东林书院附近的临时售票点去排大队。即便买到票,坐上车也不轻松。如今高铁纵横,可能已经无法想象了。有一年,列车从南方开到无锡站时,门打不开,战士们只能从窗户把我们抽上车。上车后人挤人,连厕所都去不了,就这么挤着过了一夜。
到了大三,要搬到蠡湖校区,分宿舍又是一场考验。同学们在搬进蠡湖校区前就开始相互打探住宿安排。有位班委来跟我说:“咱们都打算考研,一起吧,我就住你上铺。”
实际上,大三开始,不少同学已经进入考研状态了。我打算去北京,复习特别用功,每天都要抢教室。考研的学生们像麻雀一样,一群群飞来飞去,前两节课在一个教室,后两节课就又去别的地方。可是那年的考研结果不太理想,第一年我没能去北京。毕业时,临时在无锡找到了一家大型电器企业的工作,但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我还是决定去北京,于是没留下来。
离开无锡时收拾行李的情景让我记忆深刻。因为书实在太多,几大箱书搬上公交车,费了不少劲。于是,在一个阳光强得晃眼的日子,我又上了公交车,往火车站走。我记得那天车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离开了无锡,至今。隔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远的距离,我再没机会回去。偶尔,我会在网上买三凤桥排骨。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曾在无锡待过,吃惯了甜的排骨。
有那么几个时刻,坐公交的时候,哪怕是在北京,我也会不自觉地想起无锡的司机常说的那句特别有穿透力的方言:“有啊无车?”
也许,人生就像坐车一样,上车下车,轰轰向前。有时,我们可能只是在某一站一起走过,但仍值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