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树好像总和季节有时差。
冬天的寒冷早降在早八冰冷的车把手上,路边的树才不情不愿挂上红装。树的一夜红透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南方孩子打小没感受过这么清晰的秋意和黄叶,骑车经过总是惊叹一声又一声。金黄的落叶铺满大地,车辙碾过是又利落又解压的脆响。上天以一种细腻的笔触,随意在水乡的画卷一泼,就是几笔浓墨重彩的杏黄枫红。
江南的秋冬,是水的秋冬。还是喜欢坐在湖边,只不过偷偷揣着手,生怕冻到一点。神鼋面前的水,比夏日里更加清澈,倒映着把头窝进颈窝的黑天鹅。气温骤降后,傍晚坐在湖边的人少了,盘旋的飞鸟在这个季节略胜一筹,它们在湖边的台阶上踢踢踏踏,然后噌的一下溜走。小桥流水,晚风和车铃一起送到我耳边,一切轻轻进入冬天的节奏。那天凑巧看到几个同学拎着根线就钓上好几条大鱼,鱼扑腾起的水花惊动水面,炸开不大不小的涟漪,周围的人一起欢呼着,敲醒江南沉寂的秋冬,我突然想到,哦,今天是大雪。
我们福建人一年四季离不开茶,冬天是顶顶适合喝茶的季节。外面是南方难见的寒风,屋里是热腾腾的冬天。今天是什么样的心情决定落盏的是哪种茶叶。碧螺春还是水仙?铁观音还是肉桂?福建人向来讲究缘由天定,随便一泡都是北方舍友少见的南方香茗。过程不必讲究,简单过水就是绝味,甚至搭配小酒,吃点甜食,看似“背叛祖宗”的泡法,只要有滋有味,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的猫冬。
南方孩子对下雪的执念近乎偏执,当第一片叶子红透,我们就念着第一场雪会在什么时候落下。冬天以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人食欲大增,每天晚自习下课都哄着自己“没事的没事的,这么辛苦就该吃顿夜宵”。没点脂肪储备怎么过冬,秉持这一原则,冬天从薄薄的两个字,变成我和氮气一顿顿热乎的夜宵,悄悄暖了福建人在江苏的第一个冬天。那天晚上和氮气去便利店觅食,穿着长绒睡衣走在廊巷桥,摇摇晃晃地缩在一起,一抬头看到天上是好多好多星星。路过的人匆匆忙忙,她挽着我手说哇今天的星星好漂亮,我们就这样在桥上仰头看了半天。我突然想到,生活原来是个动词。
江南的冬天,是一首未完的诗,我一直以为我在记忆里诗化的是江南本身,现在才发现诗化的是简单里的烟火气。这里的冬天很简单,简单到我好像无需费力去解这首诗,又繁杂到连叶脉里都能摸到江南的轮廓。它是内敛含蓄的水,也可以是红艳似火的叶。但直到我不经意骑车经过转角,抬头看到一片叶子轻轻落入我车篮,我想,哦,今天是大雪。